Free! 新刊《水曜日》試閱
對於最初找上遙的記憶,如今再次喚起那些片段已是模糊不堪。
但凜還深深地記得。記著遙在泳池優游的美麗身姿,像是水就是他駕馭之物,在水中那樣自由自在,而出水後呼吸也絲毫不紊亂,像是他原本便生於水,活於水。
那時候的他還年幼,還任性,一心為了完成自己的願望,不惜將自己的戶口調到了奶奶家,隨著國小六年級轉學,也換了個游泳俱樂部,也是遙他們所在的岩鳶游泳俱樂部。
為的就是想和遙一起游四人接力。
凜任性,遙也是,堅持著只游自己喜歡的自由泳。
三番幾次後,凜也清楚遙那時候總像是怕麻煩,都避免接觸他,眼神一對到就立刻瞥向別的地方看去,說著只游自由泳,但凜當然也不想就這麼另尋人選。
凜覺得就是他了,只要有遙,那麼他肯定能完成願望,也是爸爸沒能完成的夢想。而在實際接觸後,凜更加覺得有遙的話肯定沒問題,他只想跟他一起完成夢想。
中途他還拜託了真琴幫忙說幾句話,終於還是讓遙首肯。
他總算肯看著自己了。當時尚帶有稚氣的凜這樣想著。
但現在,凜卻不敢多看遙一眼,哪怕是多個幾秒鐘。
──他怕他會深陷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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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葉知秋。
西風蕭瑟,吹落的枯黃落葉在空中滑著弧度,最後落到路旁再也沒了動靜,但一個突然的腳步便又踏得落葉堆紛紛飄起,響起了沙沙的聲音。
凜把稍長的後髮綁起,在道路旁踏著有節奏的步伐,駕輕就熟地規律自己的呼吸。慢跑,這是他一貫在早晨和社團活動後的自主練習。
踏過小石子路,再過去的小丘上有著神社,偶爾會有些祭典或廟會,替這些出港捕魚的漁民祈福,也順帶為居民的生活添了點熱鬧,而今天大概就是個這樣的日子。
凜注意到許多人攜家帶眷,甚至是同學三三兩兩約好一塊遊玩,路上難得多了點人潮,而前進的方向幾乎都是向著神社那位置。
自己想起這兩天接連收到同學和社員的邀約,但他都一併婉拒掉,只有在自家妹妹江問他要不要去,他腦海轉了幾個圈子,最後仍在回覆的簡訊打上「不去了」。
目前的凜對這個沒什麼興趣,比起這個,他還寧願多些練習的時間。
但凜就這麼一路從學校宿舍跑下來,雖然呼吸不紊亂,體力也足,但是肚子反倒是餓了。
他猶豫地遠望著燈火搖曳的遠方,那是掛在樹與樹之間一盞一盞的燈籠。在幾群人和他擦肩而過後,凜最終還是彎進了小石子階梯,加入了人潮。
「遙?」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久違的昔時同學,凜下意識地叫出自己所想的名字,而像是被自己的叫喚引起注意,那人轉過身來。
大概也只是出來閒晃,遙身著連帽衫,下身搭著牛仔褲,臉上仍掛著淡然的表情。
遙擅長觀察人,也很能把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,但遇上游泳,就完全失了那副往常懶洋洋的模樣。
但凜卻對這點有些無奈,總覺得自己的事情在這傢伙的眼下根本藏不住,但他卻看不出遙腦子在想些什麼。
總是怕有些說不出的東西被看出來。
嗯……怕什麼呢……。想到這他就不住納悶,他總是拿這傢伙沒法,不論是游泳,還是感情上面。
也還好因為就讀不同所學校的因故,他倆也就不容易能碰到面,今天這樣意外的相遇倒是讓凜有些亂心。
凜輕嘆,隨口問了遙怎麼在這,而遙也就用著無起伏的語氣道:「真琴他們走丟了。」
「走丟的是你吧。」凜下意識地吐槽回去,現在的他跨步走在前頭,但他還是知道遙就緊跟他在後面,他也沒再說些什麼。
難能可見的祭典,即使這只是個小漁村,不算寬敞的走道也被擠得水洩不通,人潮鼎沸,遙會和他們走失,一時找不到人也算是合理。
入秋的夜風轉涼,但仍吹不涼大家的玩心,昏黃的燈籠透出燈光,顯得如夢似幻。
凜隨便看過幾個攤販,想著他身後這還有個人,隨後轉過身問著他身後的遙:「吃點什麼?」
「凜要請客?」
……這傢伙怎麼這麼令人火大。
最後,凜還是買了兩盒章魚燒,一盒給自己,另一盒給了遙。
兩人也沒打算找個地方坐著享用,繼續走在人群中,而這時候,邊走邊吃的食物就顯得方便多了。
凜看了下手錶,時間約是八點多,但即使已經略晚了,人潮還是沒有減少的趨向。
「這個。」遙拍了下凜的肩膀,而轉過頭的凜也順著遙的視線瞄向旁邊的攤位。
那是個套圈圈的攤位。
而遙看中的是其中的青花魚擺飾。
「那到底什麼啊……」凜有些無語,蹙著眉盯著眼前不遠的木雕,部分還用顏料點綴,加上了線條和圓點,看起來不至於單調。
眼前的擺飾繁多,而他身旁這位就是看中這……
「是青花魚。」遙認真地回答,像是當凜不知道似的。
「我知道!」
後來凜無奈,還是遞給了老闆硬幣,拿回了十個圈圈。
而恰好旁邊情侶中的女生用著嗲音說「吶吶,我想要那個」,不免讓凜雞皮疙瘩都起來了。
「喏。」凜將竹籐編成的圓圈交給遙,而遙也直接接過。
第一次力道不好不小心偏了,而第二個圈圈大概也是有熟悉了下手感,遙很準確地投到青花魚擺飾上。
由於目標物已經拿到了,遙就開始隨便多投了幾個,原本在旁的凜也激起了興致,抓了兩個圈圈投,也投到了企鵝的擺飾。
突地,一旁的女生有些失望地叫了聲,立刻引起了凜的注意力,他才看到遙又投到了個鯊魚的擺飾,而那似乎也是旁邊那對情侶的目標。
老闆有些不情願地把遙和凜獲得的擺飾裝成袋,交給他們。
「啊啊,大概被老闆討厭了吧。」凜有些好笑地說著。
遙在很多方面原本就很活躍,不論是作業、繪圖,到游泳,而在玩些小遊戲也時常有突出的成績,自己丟個兩個也中了一個,剛剛倒是讓老闆吃了虧。
「凜?」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,凜轉過頭便看到了昔時的同學,也是曾經一起參加接力賽的渚和真琴,一旁戴眼鏡的似乎也和他們一道來的。
「耶?好狡猾啊,為什麼只有小遙知道小凜會來。」渚嘟著嘴嚷嚷。
「剛剛遇到的。」
「是嗎,對了,小遙你的錢包,剛剛一轉身要還你,就發現你不見了。」渚今天忘了帶錢包出來,一時間就先向最近的遙借了錢,但卻在要還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遙不知道給人群擠到哪了,而打了電話也一直不通,八成又是沒帶出門了。
「哦。」遙接過錢包,就從裡面挑了幾個錢幣,雖然沒說什麼,但凜也猜到大概是要還剛剛的錢。
「不用了,都說請了。」說起來說請的好像不是自己,是遙……
聞語,遙倒也沒說些什麼,還是自己把錢包收了起來。
一旁聽著的渚倒是嘟起嘴:「怎麼只請小遙?」
「那這個給你。」凜無奈,遞出剛剛自己得到的企鵝擺飾,渚這才笑嘻嘻地收下,隨後凜丟下一句:「那先走了。」
「凜要回去了?」真琴問,看著時間也不早了。
「差不多了。」
「等一下,先拍一張照吧。你好,可以幫我們拍一張嗎?」渚興奮地說著,也沒等眾人回覆就先把自己的手機請路人幫拍。
「不用了。」出聲的是凜,但遙和凜難得有同樣的想法,在同時一回頭正準備要走,卻被渚一人一手給拉住。
「之後會傳到大家郵箱的。」
……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。凜腦裡這樣想著,一邊看著旁邊的遙。
嗯……完全看不出來啊……
#
離開人潮漸散的廟會,他們在街口和渚、怜道別後,回家方向一樣的遙和真琴走在同一條街道上。
夜幕掛著明月,由於不是光害嚴重的都市,夜空的星星看得相當清楚,夜風混著一些秋意迎面而來,但也不至於感到冷。
真琴看著遙手中那袋聽說是戰利品的玩物,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,這才出語:「總覺得凜一直避開你。」
從他們知道凜從澳大利亞回來後,他就隱隱約約感覺到,雖然還是會和遙要求競泳,但撇去這方面,那他們的交集可就少之又少,今晚的相遇八成也只是偶然吧。
而真琴從以前就擅長照顧人,在看人這方面也顯得細心多了,和遙看人是用感覺不太同,但是比起常人也靈敏多。
「是嗎。」意料中沒放在心上的語氣。
「嗯。」
「我以前也是。」
「也是呢。」真琴花了些時間,才會意過來遙的意思後,他莞爾回覆。
看來不用擔心了吧。他這樣想著,然後和遙說了聲明天見,就分別往不同方向邁步。
凜回到宿舍,同寢的似鳥正坐在書桌前看著書,自己也有去祭典晃晃,雖然早因為社團練習身體有些疲累,但他還是打算把明天小考的範圍看個八成。
凜盥洗完後放鬆地躺在床上。
他伸手去拿了在旁邊亮著訊息燈的手機,看見渚發了群組郵件,內容夾帶著方才五人合照的照片。
照片裡,凜沒有如渚笑得一臉燦爛,但還是配合地看著鏡頭。
相較之下,在他旁邊的遙可是連臉都沒看著正面,看著一旁不知道在看些什麼。
你到底在看什麼。
情緒又染上了糾結,以前希望遙能看著自己,現在的凜卻連個對望都弄得煩躁。
但是他還是會自虐地去揣想對方現在到底在看著什麼,即便是知道自己什麼都看不出來。
隔天是星期三,學校的課業結束還有個社團練習。
腦子想著亂七八糟的瑣事,凜不知不覺多游個幾趟,淋浴完照常出了學校,開始自己的慢跑行程。
大概是社團活動多耗了些體力,和平常比下來凜也有些疲了,索性就在附近小公園的飲料販賣機買了瓶運動飲料,直接背靠著機台小憩一會。
「凜?」
聽到熟悉的聲音,凜回過頭。
「遙?」……怎麼這兩天一直遇到。凜有些疲憊地垮下肩膀。
隨後他看見遙手上提著三袋購物袋,估計大概是去買了些吃的吧,他多少也知道遙目前是一個人住的,吃喝還是得自己張羅。
兩人都沒說話,一邊是靜靜地看著對方,像是在等對方說什麼,而一邊則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凜把喝畢的空寶特瓶罐丟進垃圾桶,有些窘地向遙問:「要幫忙嗎?」
遙才慢慢地把其中兩個袋子交在對方手上。
「怎麼都是青花魚?」也不吐槽為什麼自己拿得比較多,凜反而一臉莫名地看著袋子裡滿堆的青花魚。
他知道遙很喜歡吃青花魚,但這樣吃多少也會膩吧……
「走快點,這些都要冰到冰箱的。」先走了一段路的遙,面無表情地看著在後頭對著那袋青花魚乾瞪眼的凜。
在前幾分鐘還是橘紅一片的街道暗了下來,夕陽早就躲到海平線下了,四周也逐漸沉靜了下來,偶爾聽見樹葉被吹動的聲音和遠處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。
遙和凜一前一後走著,各自拖著自己被路燈拉著細長的影子,過程也沒人說話,悉悉簌簌的袋子聲音和顯得平靜的腳步聲倒不讓空間那麼靜謐。
凜在後頭看著遙從容地往自家住處走去的背影。
想著兩人也好久沒能像現在平靜的相處下來。
也沒想到如此還能那麼平靜。
遙用鑰匙打開家門,轉過頭問:「進來嗎?」,讓還在想東想西的凜著實反應不過來,但是最終還是應了聲,脫了鞋跟著進去。
看起來和凜印象中一樣。
房子的裝潢、感覺都和記憶中相差無幾,他還記得國小有時候會和當時常玩在一起的真琴和渚來玩。
凜幫遙把那一堆青花魚準備冰到冷凍庫,遙就從中抓了兩隻。
「你要現在烤?」凜疑惑。
「你不吃嗎?」
雞同鴨講。
最後,凜還是找了矮桌一角坐了下來,桌面還放著遙讓自己去倒的白開水,而不一會兒,油膩卻令人食指大動的香味從廚房竄出,剛被簡單料理完的青花魚就被遙給端了上來。
一切就是發生得這麼不知所云。
當凜醒來,身上還蓋著件涼被,而當他看到對面的遙也是雙手趴在矮桌上就這麼睡著了,他才開始試著找尋半個小時前的記憶。
大概是今天社團活動比平時累了些,吃了些東西入胃,身子暖了下來,睡意也就這麼迎面而來。
不過自己也太放鬆了……而且這傢伙怎麼也跟著睡著了啊……雖然自己也沒什麼資格說人家就是了……
凜心底吐槽,輕輕地把身上的涼被蓋在遙身上,手不小心碰到肩膀,讓凜嚇了跳,見到對方沒有醒來的趨勢,凜這才鬆了口氣,也才想起遙總是淺眠的。
他把桌上的盤子和碗收到洗手台,收拾乾淨後才又重新坐回榻榻米上。
凜托著腮幫子,看著眼前仍在睡夢中的遙,他閉著雙眼,發出細小且規律的呼吸聲。
到底是從前的好朋友,或許遙還是這樣看待他,可凜卻說不準遙對他來說是什麼。
其實自己早清楚了,但想法卻還是會下意識地拐個幾個彎,等到發現的時候早被打成了難以解開的結。
他知道遙很多事,但是那都是從以前去推測,而有些即便忘了、記憶糊了,他還是能有個模糊的印象出來。
有時候他會對自己沒變感到懷念,但同時,他也會察覺兩人中間隔了少說有四年。
有改變的,有沒變的。
而他還是清楚,他還是不懂遙在想什麼,從以前就是這樣。
自己卻還是對這樣的遙有了某種感情。
大概是下意識的舉動,他將右手伸了過去,雖然中間隔了張矮桌,但是要伸手去碰觸到對方也不困難。
在將要碰到,只差個幾釐米的距離他停住了,腦子滿是猶豫、糾結等複雜的情緒。
其實自己都知道,就是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罷了。
「果然……還是喜歡你的啊。」
凜最終還是撫向了那頭黑髮,說著自己深知,但卻一直逃避的事實,而那語氣又是添了些徬徨和不知所措,最後只能把這些情緒化成一聲苦笑,在兩人靜謐的空間中落下。
替遙好好鎖上家門,凜往回家的方向走去,在路燈的照映下,頭頂著望月,他漫步走在夜路,這個他小時候也挺熟悉的街道,但自從歸國,自己也很少這麼有好心情能緩步走在社區中。
這時口袋裡響起震動,凜伸手從口袋掏出手機,邊走邊將手機解鎖,而當他看到收到的新訊息,頓時眼神都死了,連路都忘了走,就這麼站在路旁瞪著手機螢幕幾分鐘,心裡多麼希望這是一場夢,而他醒來他還是在遙的家裡,剛才的一切如煙般什麼都沒發生過。
腦袋的思緒已經晃過了好幾圈,握在手上的手機仍亮著,提醒著他這就是現實。
寄件人是遙。
而訊息裡的「其實我剛沒睡」那幾個黑體字,仍讓凜嚇得心跳恍如停了好幾拍。
《水曜日》TBC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