試閱
夏空下的透明幽靈(前半)
他縮著略瘦的身體,雙手抱膝蹲在河堤旁,認真地反覆盯著被烈日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,幾綹水草在澄澈的水面上載浮載沉,鯽魚在水中世界盡情悠遊著,完全不被湖旁男孩的壞心情影響絲毫。
他好幾次搖搖頭,試著揮去席捲而來的黑暗回憶,想主動下水尋找他遺失的東西,卻也好幾次佇立在湖邊嘆氣,這舉動若被旁人看到大概會被閒言閒語吧?幸好沒有人看得到他。
沒有人能看得到他,照理說應該是如此──
「喂,那邊的,你東西掉到水裡了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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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向他搭話的少年看來比黑子還年長些,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,被拉高的身軀尚且算瘦,卻又給人強壯有力的印象,有著青如深海的髮色以及俐落的短瀏海,胳膊尚揣著籃球,看起來大咧咧的模樣,低著視線關切地詢問。
「你在找什麼?」
「……」即使外表仍保持著方才的神情,但黑子確實對於對方看得見他一事感到驚訝。
現在也只能找他了,或許他能幫上忙,但他會相信嗎……?
「……嘛,反正我就幫你找找看吧。」看著外表沒有情緒,而內心卻極度糾結的黑子,感覺這樣下去一時間也得不到回答,一向倡導行動派的少年,索性把球鞋脫在一旁,將短褲摺了兩摺,兩腿浸在河水中,水的冰涼感減去了些微暑氣。
少年銳利的眼神直盯著水面,近來潮的大雨讓河水一度暴漲,也因此將這片河域沖洗乾淨,除了小魚小蝦,以及充當背景的小石子和水生植物,曾經堆疊在此處的垃圾全被沖到了下游,所以若是尋找明顯的物品應該還不算太困難。
「啊……」黑子原本想讓少年別替他找了,但往前了半步,強烈的水聲從他腦門襲來。由於內心不敵對水的恐懼而又退了回去,退卻的樣子全被正巧轉過頭的少年看到,他反是直接向岸上喊:「我來就好了,你不用下來。」
不知所措的黑子只好佇立在原地,看著與他無緣無故卻自告奮勇幫他找尋失物的少年。
而且還是找著不知道的東西……
「啊,這個是……?」半晌,少年從水下撈起了一條赭色皮革項圈,因浸泡在水中使得邊端的部分較為破爛,但從大體的完整度來看,估計這東西落入水中的時間還不是很久,若把泥沙撥去,從鑲在上頭的名牌或許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。
只見少年有些躊躇地走回岸邊。
倘若這真的是他要找的……只找到項圈的話,不就代表……
「呃、這個……應該不是你要找的吧?」有點尷尬,少年一手搔著頭,一手把尋獲物放在黑子的視線前。
「……是。」起先看到少年手中的東西有些詫異,而後像是在忍耐一樣,黑子垂下視線,一語不發地拿回應該是自己寵物身上的頸圈,輕輕地抱在懷裡,如同這項圈就是他的寵物般。
「呃……不用太難過啦,也有可能是牠自己掙脫項圈。」笨拙地安慰對方,少年想伸出手去摸摸黑子的頭。
欸……?剛剛是不是撲空了……?
「喂!青峰!你在那裡做什麼?」一陣耳熟的聲音從上方橋樑傳來,相約一起打籃球的友人正站在那催促著少年。
「我在幫這傢伙……欸?」青峰垂下揮空的手,隨著聲源轉過頭看著上方,努力讓自己把方才的疑惑拋開,正想和對方解釋自己待在這兒的理由時,理應站在前方的水藍色男孩卻早已消失了蹤影。
怪了……剛剛該不會遇到什麼壞東西了吧。
腦內無限循環想著各種可能性,撇去剛剛自己撲空的手,青峰越想越覺得那男孩不易被發現,並非異常低落的存在感,他似乎顯得有些透明,讓人感覺不是真實的存在。
試著將毛悚的心情跟著籃球投入公共籃球場的籃框,青峰面向籃框架的方向,再度看見了剛剛的男孩,男孩手上仍拎著那只他從水裡撈起來的頸圈,但看他神情似乎已經恢復了些許精神,不若方才的低落,並見他用口語向青峰說了謝謝。
啊啊,太好了,果然是自己想太多啊!這世界上果然沒有幽靈嘛!
青峰舉起手,朝對方揮了揮,而這時友人接下落下的籃球,一臉莫名地問:「青峰,你在跟誰揮手?」
轉過頭,看著同樣和他面對同方向的友人,青峰正想出言發問時,友人再度開口。
「那邊沒有人啊。」聞言,青峰被有如雷轟的話語弄得無法回應,冷汗從額際滑落,原本因運動而躁熱的身體卻沒來由地感到寒冷。
欸……?
「我、我說啊啊啊,為什麼你要一直跟著我啊啊啊啊啊!」步在住宅區的柏油路上,正踏上歸途的青峰手上抱著心愛的籃球,害怕地不斷回頭看跟在他身後的幽靈少年,努力和對方保持著安全距離,而對方也沒有硬跟上去,只在大略六、七步的距離繼續跟著。
「只有你看得到我。」
其實黑子說出這句話的同時,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,看著對方一副畏懼,像是把自己當成什麼恐怖的妖魔鬼怪,難免浮現出罪惡感。
「但是你是幽靈耶!我要回家你要跟來喔?」青峰受不了地崩潰大喊,把該有的禮節完全丟掉,也不顧被路人異樣眼神注目,直接用手指指著只有他才看得到的幽靈。
黑子停了下來,不再往前踏出一步,多少流洩出失落神色的眼眸看著旁邊,捧著頸圈的手也稍微捏緊,彷若現在的他唯有靠著此物支撐,「……你在怕我嗎?」好聽的聲音添上了鬱意,黑子問。
其實黑子明瞭自己是什麼,讓對方感到害怕也是理所當然,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,已經獨自在河邊日夜停留了兩天左右,沒有人看得到他,沒有人停下來向他說話,更沒有人替他找尋失物。
只有,眼前的這個人。
他,都做到了。
他將束手無策的黑子拉了出來。
可是……啊啊,果然還是很怪吧?果然還是不行的吧?
「……誰、誰怕你啦!看你是要跟著我回家,還是一輩子跟著我,我都無所謂。」看著幽靈落寞的表情,不知道是因心軟的情緒,亦或是被他的話語給激到,青峰已經有點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,在旁人眼裡已是有些自暴自棄地說著。
「那就請多指教了,我叫黑子哲也。」
欸?自己剛剛是不是說出了什麼不妙的話啊?話說回來,這傢伙也太會演了吧!剛剛那副快哭的模樣跑去哪了!
就在青峰強迫自己趕快接受這不科學的一切時,恢復精神的水藍色幽靈側身靠上前去,歪著頭一臉狐疑,睜著圓大的淺藍色眼睛直看著對方。
還不習慣對方的存在,黑子靠過去時,青峰還下意識地往後閃去,籃球也一時手鬆而在柏油路上滾落了幾個圈子,最後只好在對方的熱烈目光下,抱著認命的心態報出了自己的名字。
黑子撿起掉落的籃球,面著青峰莞爾道。
「嗯,之後還請多多指教,青峰君。」